浦东的一套13年前购买的商品房要重新装修了，作为我们夫妻送给女儿女婿的结婚用房。
二次装修要比新房子装修麻烦许多，装修之前首先得把房子清空。所有的老橱柜、老桌椅、老沙发、老冰箱等等，需要及时搬出去处理掉，尤其是那些体型庞大的大衣柜、大床，还有与写字台连在一起的组合式书柜，必须先要拆卸成零部件，才可以搬迁移动，化整为零。女儿女婿喜欢中央空调，原来的四个独立空调也得拆除、搬走……
（图 深 海 摄）
妻子很会过日子，她说这些废旧物件，搬到我们乡下老家的“农民别墅”里用，可以变废为宝。可是，东西这么多，距离这么远，天气又这么热，完成这么一次搬运，那可不是个小问题呀！
妻子边贴着面膜，边木着表情嘲讽我说：“你呀，除了写点诗呀散文，还能干啥？上百度！”
于是，沪上的搬家公司，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轮着打个遍。一圈打下来，打得我头都大了一圈：安徽人开的那家说，天气太闷太热，一时半会请不到工人；海安人开的那一家，嫌东西太多太杂，还要拆装，容易损坏；山东人的要价实在是高得离谱……
妻子揭开面膜的同时，也揭开了我的难堪：“我亲自打电话吧，找徐师傅试试。”我问她，是哪个徐师傅那么神通？她说，徐师傅就是去年帮她们单位搬东西的一家搬家公司的老板，末了，还加了一句：“是奉贤本地人，你的老乡。”
妻子一个电话过去，可能是因为熟人，迅速成交。挂断电话，我忐忑不安地对妻子说，你怎么没告诉他，到了乡下，车子是开不到家门口的，起码还有600米左右的距离，需要人力徒步搬运的……
妻子打断我说，乡下那开不进去的600米，那是底牌，若先亮出来，谁还愿意帮我们搬呀？行了，到时候再商量嘛！
我还是担心，继续追问妻子，3000元你还讨价还价？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复杂的拆卸工序，这么重的空调铁疙瘩，这么热的8月，2500元都能接单？这样的搬家公司能靠谱吗？
妻子杏眼一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徐师傅答应的事情，保证不会出差错！妻子越是风轻云淡，越让我无法把心放进肚子。这么复杂、艰苦的工作，安徽的、海安的、山东的民工都拒之千里，奉贤的本地人能行吗？纵观当今奉贤农村，春耕秋种、大棚蔬菜、挖塘养虾、筑路修桥等脏活累活，早已交给外地来沪人群干了，自己大多在城镇买了商品房，享受着祖国改革开放的成果了。妻子居然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一帮奉贤老乡去完成，能行？
8月5日，刚刚经历过“云雀”台风洗礼的上海，烈日当空，蓝天白云，气温也一下子攀升到35度以上，这让我的担心又加上了一块砝码。
一早，我与妻子到达浦东的小区时，电梯出口处早已停放着一辆暗红颜色的大卡车，6个皮肤黝黑、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了的中老年老乡，正往车上搬运着我们家的旧沙发。妻子迎上去的同时，迅速拆开一盒中华烟，一支支地递上，再一支支地点上，于是，她与那些老乡之间，只有一支烟的距离了。
拆卸橱柜的王师傅年纪已经71岁了，是6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因为年轻时学过木匠，他拆卸的手法很是娴熟。他告诉我，这是技术活，不懂木工的人拆卸，会损坏零件的，“搬家公司要为东家负责，要把搬运过程中的损失降到最低。”
要搬运的东西很杂很乱很多，借助电梯的便捷，装车和拉绳固定，也足足花了2个小时。老乡们个个都是淌过一条河刚上岸的样子，全身上下都湿得透彻。
妻子准备的雪碧和王老吉都已经喝个精光，我掏出20元交给那个他们中最年轻的老乡，要他就近去买点水喝。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把20元钱还到我手里说，周边没找到卖水的店。我说，这钱你拿着，一会路上肯定经过小卖部小超市，麻烦你下车给伙伴们买点水喝。
时间接近中午，气温越来越高，一路上，我一直为妻子刻意隐瞒的那600米而担心，担心6个老乡会因此而“撂挑子”，担心对方会责怪我们不诚实。
中午12点多，大卡车顶着炎炎烈日，终于出现在我家老宅东边的乡村小路上。我小跑着冲到卡车前，边发着香烟边心虚地对徐师傅说，对不起，忘记跟你们交代了，车子是开不到家的，还有600米左右的水泥路，这一段要辛苦你们人工徒步搬运了，实在不好意思。徐师傅下车，看了看水泥路说，没关系，我们有两辆备用的小推车，麻烦是麻烦了点，但不碍事。
妻子可能也意识到了理亏，拎了一小篮子我们乡下自家种的水蜜桃，招呼道，师傅们，休息一会儿，吃几个桃子再搬。那个最年轻的老乡跳下车，把两元硬币交给我说，小区停车费交了7元，买水花了11元，还余下2元，我笑着推了一把表示不要，他却很坚持。
36度烈日下，近两小时的搬运，6人刚刚才干了一点点的衣衫，分分钟又恢复了水里捞起来的样子。乡村水泥路不是很平坦，一个小坑，就能让那些沉重的空调外机从小推车上滑落，冰箱和洗衣机也是同样的情形。每搬一件重物，总要滑落三至四次，很是费劲。还有那些被拆成一片一片的橱柜板材组件，因为面积大，路又小，装在手推车上运输，难免会搁到小路旁边的围墙，所以，只能顶在背上徒步搬运，一人每次只能搬一片，每搬一片，就是一次600米的高温负重拉练，加上600米的空手回程，共1.2公里。
好几次，在给老乡递水时，我与妻子都劝他们休息一会再搬，他们却都谢绝了。我问徐师傅，你们为什么不休息一会儿？他灌了口矿泉水说，歇下来，怕是再没力气搬了。
道别的时候，我瞒着妻子偷偷塞给徐师傅300元，告诉他，这是弥补那600米人力搬运的辛苦钱。徐师傅点了点钱，又把它们按照原样折叠好，放回到我的手掌心里，一双汗手握着我的手说，这钱呀，是好东西，可我们都是本分的人，做生意和做人都是一个道理，信誉至上，说好2500就是2500，天大的困难都是2500。
目送着卡车离去时，妻子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抽掉还沾着徐师傅手汗的那300元，说，我闺蜜的公司要搬去园区了，搬运的工作，我一定推荐徐师傅。
(作者为上海市奉贤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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