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朋】老乡

02-19 13:19 | 中国青年作家报来源: 中国青年作家报

今年,我家浦东的一套13年前购买的商品房需要重新装修,作为我们夫妻送给女儿女婿的结婚用房。

二次装修要比新房子装修麻烦许多,装修之前首先得把房子清空。所有的老橱柜、老桌椅、老沙发、老冰箱、老洗衣机、老热水器、老床等等等等,需要及时搬出去处理掉,尤其是那些体型庞大的大衣柜、大床,还有与写字台连在一起的组合式书柜,必须先要拆卸成零部件,才可以搬迁移动,化整为零。女儿女婿喜欢中央空调,原来的四个独立空调也得拆除、搬走……

我妻子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她说这些废旧物件,搬到我们乡下老家的“农民别墅”里用,可以变废为宝。

可是,东西这么多,距离这么远,天气又这么热,完成这么一次搬运,那可不是个小问题呀!而这一繁重的任务必须要在一周之内完成。一周以后,装修公司就要进场,把我焦急得心都快要糊了。

妻子边贴着面膜,边木着表情嘲讽我说,你呀,除了写点诗呀散文,还能干啥?用得着这么着急吗?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于是,我就循着妻子指点的迷津,上百度,只要是沪上的搬家公司,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轮着打。一圈打下来,打得我头都大了一圈:安徽人开的那家说,天气太闷太热,一时半会请不到工人;海安人开的那一家,嫌东西太多太杂,还要拆装,容易损坏,也婉言拒绝了;山东人的要价实在是高得离谱,令我难以接受……

妻子揭开面膜的同时,也揭开了我的难堪,她朝着一筹莫展,额头上早已沁出汗珠的我轻描淡写地笑笑说,唉,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一点也没错,一会,我亲自打电话吧,我找徐师傅试试。我问她,是哪个徐师傅那么神通?她说,徐师傅就是去年帮她们单位搬东西的一家搬家公司的老板,末了,还加了一句,是奉贤本地人,你的老乡。

妻子一个电话过去,可能是因为熟人,徐师傅的开价才3000元,妻子的精明体现在最终2500元的成交价上。挂断电话,我忐忑不安地对妻子说,你怎么没告诉他,到了乡下,车子是开不到家门口的,起码还有600米左右的距离,需要人力徒步搬运的……

妻子不耐烦地打断我说,你傻呀,乡下那开不进去的600米,那是底牌,若先亮出来,谁还愿意帮我们搬呀?行了,到时候再商量嘛!

我还是担心,继续追问妻子,3000元你还讨价还价?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复杂的拆卸工序,这么重的空调铁疙瘩,这么热的8月,2500元都能接单?这样的搬家公司能靠谱吗?

妻子杏眼一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你别罗里吧嗦的了,徐师傅答应的事情,保证不会出差错,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妻子越是风轻云淡,越让我无法把心放进肚子。这么复杂、艰苦的工作,安徽的、海安的、山东的民工都拒之千里,奉贤的本地人能行吗?纵观当今奉贤农村,春耕秋种、大棚蔬菜、挖塘养虾、筑路修桥等脏活累活,都早已交给外地来沪人群干了,原先的农村人大多在城镇买了商品房,都成了“镇上人”,都美滋滋地享受着祖国改革开放的成果了。妻子居然把这么艰巨的任务,轻易地交给一帮奉贤老乡去完成,能行?

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8月5日,刚刚经历过“云雀”台风洗礼的上海,烈日当空,蓝天白云,气温也一下子攀升到35度以上,这让我的担心又加上了一块砝码。

那天一早,我与妻子到达浦东的小区时,只见1号楼的电梯出口处,早已停放着一辆暗红颜色的6吨大卡车,6个皮肤油黑,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了的中老年老乡,正表情严肃地往车上搬运着我们家的旧沙发。妻子迎上去的同时,迅速拆开一盒中华烟,一支支地递上,再一支支地点上,于是,她与那些老乡之间,只有一支烟的距离了。到了19楼的房子里,妻子更是热情招待,又递雪碧,又送鲜肉馒头的,像是领导高温慰问一线员工似的。

拆卸橱柜的王师傅年纪已经71岁了,是6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因为年轻时学过木匠,所以,他拆卸的手法很是娴熟。他告诉我,这是技术活,不懂木工的人拆卸,会损坏零件的,他说搬家公司要为东家负责,要把搬运过程中的损失降到最低。

要搬运的东西很杂很乱很多,借助电梯的便捷,装车和拉绳固定,足足花了近2个小时,老乡们个个都是淌过一条河刚上岸的样子,全身上下都湿得透彻。

妻子准备的雪碧和王老吉都已经喝个精光,我掏出20元交给那个他们中最年轻的老乡,要他就近去买点水喝。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把20元钱还到我手里说,我转了一圈,周边没有卖水的店。我说,这钱你拿着,一会路上肯定经过小卖部小超市之类的,麻烦你下车给伙伴们买点水喝。

从浦东开到乡下老家,这样装满了家具和电器的大卡车起码需要行驶一个半小时,而我的小车不到一小时就能到达。时间接近中午,气温越来越高,一路上,我一直为妻子刻意隐瞒的那600米而担心,担心6个老乡会因此而“撂挑子”,担心对方会责怪我们不诚实。然而,想起妻子昨天说的话,凡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突然感觉很安慰,想想也对,大不了加钱嘛!

一直等到中午12点多,大卡车顶着炎炎烈日,终于出现在我家老宅东边的乡村小路上。我小跑着冲到卡车前,边发着香烟边心虚地对徐师傅说,对不起,忘记跟你们交待了,车子是开不到家的,还有600米左右的水泥路,这一段要辛苦你们人工徒步搬运了,实在不好意思。徐师傅下车,看了看水泥路说,没关系,我们有两辆备用的小推车,麻烦是麻烦了点,但不碍事。妻子可能也意识到了理亏,拎了一小篮子我们乡下自家种的水蜜桃,招呼道,师傅们,休息一会儿,吃几个桃子再搬。那个最年轻的老乡跳下车,把两元硬币交给我说,小区停车费交了7元,买水花了11元,还余下2元,我笑着推了一把表示不要,他却很坚持,一张大黑脸闪开了一嘴白牙说,亲兄弟还明算帐哩。

甜蜜多汁的桃子下肚后,接下来就是36度烈日下近2小时的搬运,6人刚刚才干了一点点的衣衫,分分种又恢复了水里捞起来的样子。

虽有手推小车“摆渡”,可这600米还是成为这次搬运中最艰难的部分。因为乡村水泥路不是很平坦,一个小坑,就能让那些沉重的空调外机从小推车上滑落,冰箱和洗衣机也是同样的情形。这样,每搬一件重物,总要滑落三至四次,很是费劲。还有那些被拆成一片一片的橱柜板材组件,因为面积大,路又小,装在手推车上运输,难免会搁到小路旁边的围墙和水彬,所以,只能顶在背上徒步搬运,一人每次只能搬一片,每搬一片,就是一次600米的高温负重拉练,加上600米的空手回程,共1.2公里。

好几次,在给老乡递水时,我与妻子都劝他们休息一会再搬,他们却都谢绝了。我问徐师傅,你们为什么不休息一会儿?他灌了口矿泉水说,息下来,怕是再没力气搬了。

6个老乡,用7小时和12身汗,帮我解决了装修中最大的难题。道别的时候,我瞒着妻子偷偷塞给徐师傅300元,告诉他,这是弥补那600米人力搬运的辛苦钱。徐师傅点了点钱,又把它们按照原样折叠好,放回到我的手掌心里,一双汗手握着我的手说,这钱呀,是好东西,可我们都是本份的人,哪能坐地起价呢?做生意和做人都是一个道理,信誉至上,说好2500就是2500,天大的困难都是2500。

我目送着卡车离去时,妻子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抽掉还沾着徐师傅手汗的那300元,说,你放心,我会补偿的,下下个月,我闺蜜的公司要搬去园区,搬运的工作,我一定会给她推荐徐师傅他们的。

作者:李新章

责任编辑:赵小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