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03-30 12:55 | 青年时讯来源: 青年时讯

电视剧《都挺好》热播,写的是一家人的故事,情节中各种不堪无奈,都被一个魔咒牵引,“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的事,写出来都是书。

《一家人》是一本装帧朴素的书,14万字,2009年出版,作者薛来凤,职业医生,另外一个身份是作家王朔的母亲。

这本书之前,王朔在2007年和2008年先后出版《致女儿书》《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儿子,母亲,专业作家、业余作者,汪洋恣肆的文字、平实无华的语言,付出、成长,忽视、渴望,代沟、隔膜,生离、死别,相爱、相处,这是相隔几十年时光的一家人的一次真正对视——

童年

等我回到家,孩子们往往已经入睡了。孩子白天看不到妈妈,妈妈也看不到孩子一天的活动。我多想陪着他们天真活泼地成长,但是作为一名医生的使命让我无法享受这种快乐。

王朔满了三周岁,送他去幼儿园可没有大儿子那么省心,他不愿意去,想赖在家里自由自在。我和他爸爸坚持送他去受教育。到了幼儿园大门口,他就哭着要回家,当送到小班教室,他见到是一位漂亮又和气的年轻女教师,于是停止了哭泣。老师劝我们:“你们快走吧!没到接孩子的时间不要来。”其实幼儿园的老师都很喜欢王朔,夸他长得可爱。

王朔刚去幼儿园时,虽然哥哥只比他大一岁多,但每天都到小班去给弟弟穿衣服、收拾床,晚上帮弟弟脱衣服,抱到小床上盖好被子,再回到自己的班里。这些情景,我和他爸爸是在玻璃窗外偷偷看到的。哥哥这样疼爱弟弟,这么小就知道关心弟弟,我们很是欣慰。

——薛来凤

和那个时候所有军人的孩子一样,我是在群宿环境中长大的。一岁半送进保育院,和小朋友们在一起,两个礼拜回一次家,有时四个礼拜。

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人是爸爸妈妈生的,以为是国家生的,有个工厂,专门生小孩,生下来放在保育院里一起养着。

每次需要别人指给我,那个正在和别人聊天的人是你爸爸,那个刚走过去的女人是你妈妈。

我对人间的第一印象是畏惧。一下子被扔进人群中,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前,先要学会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依照一个严格的时间表进行每天的活动。

——王朔

手术

我们走到小儿子病床前,看见他平静地躺着。“妈妈和哥哥来看你了,想妈妈了吗?”小儿子委屈地说:“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看我?住院要开刀,只有门诊部的医生来送我,家里什么人也没来。”我差点儿流下泪来,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实在是脱不开身。”这么小的孩子做手术,肯定希望有亲人在身边,但我却没有做到。

王朔的这次阑尾炎手术,我未能陪在他身边,估计他会误以为妈妈不爱他,只爱她的病人。我想他那时一定感到很孤独。儿子呀!妈妈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可是妈妈也牵挂病人。这些病人从住院那一天起,就把自己宝贵的生命交给了医生。妈妈是医生,要对他们的生命安危负责。一次我问小儿子,能原谅妈妈吗?他说不能原谅,我听了很难过,只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够原谅我。

——薛来凤

小的时候,特别想见到爷爷奶奶,这是我最近才想起来的。我以为我一直都不需要他们,一直很独立,其实不是的。总是见不到他们,习惯了,就忘了。觉得有爸爸妈妈真好,能想起来的就是我割阑尾的那个晚上。十一岁,在304医院。我动完手术,从麻醉中醒来,昏暗的灯光,他们站在床头,刚下班的样子。奶奶用一只细嘴白瓷茶壶喂我喝蛋花汤,蛋花堵住壶嘴儿。我早上在学校觉得恶心,自己请的假,自己回的院,自己去的卫生科,一个战士开车送我去医院,301病床满了,他又送我去304,到了就备皮,进了手术室。

——王朔

教育

我和天羽忙于各自的视野,难得坐在沙发上谈起两个儿子。有时说起他们,我们便感叹在他们的童年里没能给予太多关怀。

我说:“他们没赶上好时候,我那时真怕他们学坏。”“我何尝不是这么想。有的职工的孩子学坏,犯法了就被取消户口送去劳改。”天羽说,“我们单位有位干部的两个儿子都进了监狱,他们的母亲连气带病,生病去世了。”

两个儿子还小的时候,我回到家如果看不见他们,就立刻去院子里到处找。有一次,找到一间房子里,发现大院里的孩子们都在。我把儿子叫出来,让他们跟我回家。当时我的行为可能孩子们会不理解,虽然叫他们回来时他们什么也没说。可那个年代的父母都是如此,整日忙于工作,又因为怕孩子学坏而提心吊胆。

——薛来凤

我们家是著名的不欢迎小孩来玩的,只有几个同单元的小孩是允许来的,爷爷奶奶一回来也要赶紧溜,奶奶是给人脸色看,嫌我们把家搞乱了,爷爷有时会训别人家孩子,他们还不算最过分的,院里有几家大人,看见小孩淘气还打别人家孩子。

爷爷奶奶的理由是:院里很多坏孩子,怕我和大大受他们影响。他们不了解情况,我一直想解释一直也张不开口,我想告诉他们:不是别人家孩子坏,是我坏。我也坏。我们本来就坏到一块去了。要说影响,也是互相影响。

我小时候最恨大人的就是不理解小孩的友谊,把小孩贴上标签互相隔离,自己家孩子是纯洁的羔羊,别人家孩子都是教唆犯,我最好的几个朋友,都被爷爷堵着门骂过,害人家挨家长的打,简直叫我没法向朋友交代,好在小孩间有个谅解,都知道大人在这个问题上无法理喻,否则直接陷我于不仗义。直到我进了公安局,成了院里公认的坏孩子,被别人家长当做坏孩子隔离,爷爷自认为颜面丢尽,也不再好意思去找人家。

——王朔

独立

两个孩子到了小学四年级以后,不再在大院辅导班生活。他们都回家住,在食堂吃饭。我们给孩子买好饭票由他们自己选菜,每个月的饭票足够让他们吃好。在孩子吃饭的费用上,我们从不吝啬,毕竟他们正在长身体,营养要跟上。

他爸爸经常出差,我则早出晚归,根本无法照顾他们。不过,这样也锻炼了他们独立生活的能力。家庭担子交给了大儿子,他小小年纪就撑起了这个家,带领弟弟去上学,去食堂吃饭。

——薛来凤

说来可悲,我十岁刚从保育院回到家最紧张每天忧心的是不能一下认出自己的父亲。早晨他一离开家,他的面容就模糊了,只记得是一个个子不高的阴郁暴躁的黑胖子,跟家里照片上那个头发梳得接近一丝不苟尽管是黑白摄影也显得白净的小伙子毫无共同之处,每天下班他回来,在都穿着军装的人群中这第一面,总像是突然冒出的一张脸,每次都吓我一跳,陌生大过熟悉。

——王朔

隔代教育

王朔过来着急问:“还没做完作业?”我说:“又找了几道题让她做。”王朔就有点生气了,埋怨我逼眯眯学习。那次他对我意见挺大,坚持要把孩子领走,还说:“星期天就应该让孩子出去玩。”我真是有苦难言,这就是两代人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有所不同,一个是宽松的,一个是严格的。不管哪一种,都是对孩子好。

——薛来凤

我在美国的时候,爷爷给我写过一封信,上面有一句特别让人揪心的话,说“你妈妈对眯眯比对我好多了”。他写这句话是要我放心,我写信是不放心你,觉得我逃避责任,要他们对你宽一点,别老逼你写作业,主要是针对奶奶,要她不要给你的童年制造不愉快留下阴影像我一样。

——王朔

表达

我回忆起王朔六个月时的情景,我抱着他从南京迁到北京,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如今他已长大成人,有时也会让我很生气,但他也带给我很多温暖。他有颗善良的心。

对于母子之间的误会以及看法的不同,我不怪王朔。那个年代做父母的都忙于工作,夫妻、孩子之间聚少离多,我们很少和孩子们沟通交流,却时常以长辈的身份管教他们,与他们的差距慢慢拉大,为此我至今还会感到内疚。记得王朔曾对我说,他早已原谅了妈妈。我希望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能和睦相处。

在这里,我想对儿子说:“妈妈永远爱你。”

——薛来凤

每回气完奶奶,我比她还后悔,觉得自己很操蛋,怎么办,毕竟是自己的妈。特别怕像和奶奶一样,你也知道,她还活着,我也对她充满感情,可我们在一起就像生人一样。

——王朔

这场儿子与母亲的文字对视中,有时相同的事件,细节并不相同,误差只能是因为各自的角色差异。

一家人的定义是什么,王朔在《致女儿书》中写道,“你在宇宙洪流中,欣然下车,来到人家,我们这个家,投入我们怀中”,一家人的故事是,“真正的情感只有在冲突中才表现出互相的情感深度”,一家人注定要狠狠相爱,因为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分开。

作者:本报特约撰稿 丛云

责任编辑:刘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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