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过后青少年心理问题亟需重视

2019-07-27 | 青·研究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见习记者 焦敏龙 实习生 马晓晴 程丹

“一闲下来就会乱想,心里就难受”

7月26日下午2点多,贵州省六盘水市水城县鸡场镇坪地村岔沟组特大山体滑坡发生65小时,25岁的王选亮几乎没吃没喝,站在滑坡事发地对面的路边视线开阔处,表情凝重地盯着救援挖掘机作业,盼着能有失踪的亲人被找到。

王选亮的家在这次山体滑坡事故地半山腰的最左侧。原本,他的爸爸打算修整家里的牛圈。7月23日,他的妈妈在为修整牛圈而忙着洗沙,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去做饭。山体滑坡时,妈妈从厨房跑出了家,而爸爸因为当时正在清洗地板,没能逃出来。

接到“家里出事”的消息后,王选亮7月24日从外地赶了回来。他看到,妈妈表现得很坚强,白天还在救灾现场外围帮助乡亲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25日上午,接到通知后,王选亮去了坪地村六七十公里外的殡仪馆辨认尸体。为了不让妈妈精神上受刺激,他没带妈妈一起去。进了殡仪馆,他一眼就认出了爸爸。为了能尽快找到也在这次事故中失踪的大伯、二伯两家人,他又大着胆子辨认了多具尸体。他说:“能找回爸爸的全尸,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王选亮心目中,爸爸虽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和爸爸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六月中旬毕业回家。那时,他告诉爸爸,毕业后不想急着找工作,准备参加专升本考试,争取拿到更高的文凭再找工作。对于这个选择,爸爸并没有反对。

对于爸爸的突然去世,王选亮和姐姐、弟弟 、妹妹这两天都尽量不在妈妈面前提及。他在救灾现场外围到处跑,谁有困难就帮帮忙,他觉得这是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压方式。他说,“不敢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乱想,心里就难受。”

“夜里没敢睡觉,白天也没和小朋友们玩过。”

和王选亮一起站在滑坡事发地对面的路边视线开阔处焦急关注救援进展的,还有32岁的吴兴秋。山体滑坡时,吴兴秋在水城县城做生意,丈夫在发耳镇电厂上班,夫妻俩躲过了一劫。而她的公公、婆婆和10岁的儿子、4岁的女儿,都被埋在了滑坡体下。

原本,儿子放暑假后一直在水城县城跟吴兴秋住在一起。上周,因为儿子说想爷爷、奶奶了,才送回坪地村。23日中午,她还跟一对儿女通过电话,她提醒儿子“要记着做暑假作业”,没想到这成了和儿子的最后一次对话。“本来我们上周都在水城的……”反复说了两遍后,吴兴秋伤心地哭了起来。

在滑坡救援现场外围,9岁的鸡场小学四年级学生君君(化名)和同龄的表弟诚诚(化名)也在人群中关注着救援作业进展。君君告诉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23日白天,他和表弟还在坪地村玩躲猫猫,晚上和爸爸在鸡场镇上,听到门框出现“轰隆轰隆”的震动声,还以为是地震了,特别害怕。

那晚十一点多,爸爸得知坪地村“出事了”之后,曾打着手电筒带着君君往滑坡事发地靠近,试图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君君说,“当时山上黑黑的,手电筒能照到的地方看都是黄泥巴。这两天因为害怕再发生危险,夜里没敢睡觉,白天也没和小朋友们玩过。”

“我们正在家里看电视,听到外面‘噼噼啪啪’地响了一分多钟,有泥巴、石头、树木滚下来的声音,穿着拖鞋就跑出来了。”23日晚山体滑坡发生后,住在岔沟组半山腰较左侧的李小香、彭仕周老两口在滑坡体上艰难逃生,靠着良好的身体素质摸黑步行走到鸡场镇卫生院时,已是24日凌晨两点多。他们被卫生院安排暂住在卫生院病房里。

李小香老两口的的儿子彭才贵和儿媳沈美娥常年在浙江金华打工,即将上初一的孙子和五年级的孙女平时都住校,家里有五六亩水稻田和玉米地,还有1头牛和9头猪。现在,房子受损可能再也无法居住,家里的1头牛、9头猪也没了,老两口心里觉得没着没落。

一听说“家这边出事了”,彭才贵和妻子沈美娥从浙江金华连夜开车20多小时回到坪地村。女儿彭芳丽见到爸爸妈妈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作业快写完了,但是都在家里拿不出来”。

面对家庭的变故,彭才贵和沈美娥商量,近期先不出去打工了,等救援结束后考虑就近找工作,妥善安顿好家里的事。

特大山体滑坡发生两天多以来,岔沟组事故发生地对面山坡的几处视线开阔地上,站满了像王选亮、吴兴秋这样遭遇亲人失踪、家园被毁的村民,也聚集着不少从邻村走路赶来的居民。

尽管鸡场镇面积不过117.4平方公里,作为93个村民组其中之一的岔沟组面积很小,人口不过百十来人,但正如王选亮说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亲人,过去家家户户不仅是邻居,更是亲人。”

在人群中,有的女人放声大哭,旁边的人花了很长时间也哄不好,劝慰语言苍白无力,索性任由女人撕心裂肺地哭着;有的老人不时地用双手抹着眼泪,喃喃道“我两个重孙子、重孙女那么乖,现在还找不到”;有的男人两眼死死地盯着救援挖掘机、医院救护车的一举一动;有的年轻人一看到医务人员抬担架或者救护车发动,就立马奔过去询问情况……他们无一例外,都身心俱疲。

受灾群众和救援人员都需要稳定而持续的心理帮助

四川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中国心理学会注册督导师肖旭曾是汶川地震灾后心理救援行动负责人之一。她介绍,经历过事故灾难后的人,出现血压升高、胃胀胃痛、失眠等生理反应,心理上出现无助、绝望、懊悔、内疚等情绪,或是有不停地诉说、不停地哭、不停地干活、不知疲倦等行为,被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肖旭以汶川地震灾后群众的表现举例指出,创伤后应激障碍始于事故灾难发生后,其中一些人的反应可能持续两三周,有的可能持续更长的时间。这期间,有的人社会心理功能会受损,例如会出现短时失忆 ,工作、学习效率下降等情况。也有事故灾难目击者或成功逃生者会“闪回”,即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灾难情形。

同时,肖旭也提到,事故灾难的救援人员和目睹过的周边人员心理问题同样不容忽视,他们看到过这样那样的事故灾难惨状,可能会出现“替代性创伤”,同样表现为恐惧、后怕、情绪紊乱等。

对于事故灾难后相关人群出现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应激反应干预,肖旭认为,自我调节与外界帮助缺一不可。

在自我调节方面,要理解自己,这是对非正常事件的正常反应;也要向别人诉说不良情绪,不能憋在心里;还要积极寻找有利于心理平衡的人和事,与社会有良性互动。

在外界帮助方面,除物质支持之外,要给予心理陪伴、精神抚慰,要允许他们合理宣泄各类情绪,设身处地地理解、陪伴他们,构建一个良好的心理环境。同时,引导他们让生活正常化,该上班就上班,该上学上学,尽早恢复到正常生活状态。

“不要强制打开他们的心灵伤口,不要打听他们家庭变故的具体细节,不要让他们回忆、描述灾难。” 肖旭说,也不要一窝蜂式的、短暂的、甚至是作秀的陪伴帮助他们,而应是稳定而持续的。切忌用“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男儿有泪不轻弹”等话对他们指责、说教。

肖旭还特别提到,事故灾难后青少年的心理危机干预,提倡开展暑假志愿者团体活动,例如邀请他们组织团体活动以及讲故事、书信、作文交流等“以心换心、心心相交”的活动。同时,相关部门可以对学校教师进行灾后心理与康复的培训,再由教师对这些孩子通过班会、团体活动、心理健康课等形式加以引导。

作者:焦敏龙 实习生 马晓晴 程丹

责任编辑:贾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