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长镜头:你上课的样子

2019-09-10 | 教育+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视觉中国供图

“水课之夜” 他带来理想主义的风

河樱

【他的执着和专业,究竟能改变多少学生?这无法估量,但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学生能认真记得,而他能继续坚持,继续相信改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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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铁站口,李老师拖着行李箱、提着公文包现身了,清瘦的模样真是一点没变。他看见我,立马笑了:“北京这么热,还辛苦你跨越大半个城市跑一趟。”

我接过他的公文包:“毕业后都3年没见老师了,说什么我也要赶来的。”

在教过我的数十位大学老师中,李老师是和我关系最好,且对我影响至深的一个。他并不是本学院的“亲老师”,教学缘分也仅限于某一学期的一门公选课。但偏偏就是当初那一点短暂的上课记忆,在我的大学回忆,以及之后的人生轨迹上,留下了漫长而美好的回声。

李老师这次来北京开会,行程表满满当当,我们抓紧时间边走边聊。我问:“从前我选修的那门公选课还在上吗?”他叹了一口气:“现在学生可没你们当初那么专注了,我感到有点挫败呢。”

我暗暗发笑,老师回忆往事怎么自带美颜滤镜呢?第一天上他课时,我明明一点都不专注啊!但后来,就因为李老师上课的较真劲儿,我还是扎扎实实爱上了那门选修课。

整个故事的开头,主人公是一个本想选“水课”混学分的学渣。

回顾我的大一,真是“人云亦云”的一年,我的选择和规划,都跟着师兄师姐、室友同学的声音跑。大一专业课很多,大家觉得冲绩点压力很大,于是到了第二学期选择选修课的节点,互相讨论,听说周三晚间的公选课会“水”一点,能在课上写写作业玩玩手机,期末考试似乎也不会太难。

于是,我们一个班十来号学生,集体抱团抢了“摄影鉴赏”这门课。师兄告诉我们,他们选修时有多“水”呢?老师播放图集PPT,提早半个小时下课。

第一天上课,我们带着闲书和iPad,准备舒舒服服娱乐一个半小时。结果,李老师进来了,模样很老派:黑框眼镜、灰色T恤、年代久远的背包,开场白则极其居高临下:“这门课今年换我来上。提醒诸位一声,以往我这门课都是小班教学,因为两周后许多学生就会被我的要求吓跑,不敢选。”

李老师一眼瞥到前排同学桌上的iPad,走过去,把屏幕反扣在桌上。“无论有没有学过摄影,想要更接近摄影的人,欢迎来选修我的课,不喜欢现在就可以走了。摄影鉴赏课,不是看,是要拍照的。”炸完几句狠话后,李老师威风凛凛端坐讲台,满屋学生被他凌厉目光扫射得低头屏气,不出一言。如是黑云压城的气氛贯穿课堂始末。

李老师课程第一分钟起就了无废话,直接伸手向每个学生要他们今年想拍的专题。这堂课上演“一群人是如何被选题逼疯的”戏码,大家自以为独具匠心的选题,在他连珠炮发问下节节败退,“你这题目太观光客了吧!”“你站在道德制高点真的合适吗?”

几个回合轰炸毕,准备“水”一学期的我们,被问到哑口无言——“老师干嘛呀?这只是一门公选课啊!”纷纷表示回宿舍退选得了。

最后剩下10个人,决定这学期继续上,其中包括我。

李老师要求我们每周都冲洗出新照片带到课堂,众人围绕长桌,逐张检阅、点评和修正。他迅速浏览过一叠叠照片,对符合期许的予以肯定,有望参与未来专题,其余照片则淘汰。

某天检阅学生成果,见到一张以落叶小径为画面主体的照片,李老师认为拍摄者应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才能将小径表现得更具感染力。“你们尝试过其他视角吗?”大家默不作声。忽然,他大声命令:“现在你们全都站到椅子上去!”我们面面相觑,但稍作迟疑后还是照办了。

“你们看看我,看看前后左右的同学!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虽只产生不到一米的位移改变,但教室,这个太过熟悉的空间却产生无比奇妙的重组。

几乎每一个周三晚上,我们上课前都好紧张,害怕自己的照片被狠命diss。李老师确实没心慈手软,哪怕有些照片来之不易,是同学连续一周,清晨5点起来拍的,但因为还不够细致,依然会被狠狠批评。

期末验收成果,我们占领教室所有长桌,为辛勤耕耘半年的自己精心布展,集体票选最佳作品,然后互换相片留念。李老师送了我们一人一本摄影集,配以结语:“我希望你们通过摄影理解一件事,人总是从压抑中迸发能量。”

虽然公选课完结了,但我和那个小班的同学,还有李老师,一直保持联系,时常交流摄影心得,以及其他关于学术的感想、职业规划等问题。

一转眼6年过去了。在北京午后的阳光下,我和久别重逢的李老师又提起当年的事。李老师说,这门课他一直坚持在开,但很遗憾,学生的专注程度和耐心一届比一届减少。愿意好好拍照、好好上课的人不多,可他想把这门课开下去。“能多传递一点是一点,有一门让大学色彩变得不同的课,总比没有好”。

如今想来,那半年的周三夜晚,会让我们站到桌椅上感受摄影视角,会让我们被作业逼疯的李老师,与其说是“水课之夜”的一股清流,不如说是难能可贵的理想主义之风。他的执着和专业,究竟能改变多少学生?这无法估量,但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学生能认真记得,而他能继续坚持,继续相信改变的意义。

她能把数学课上得很家常

李帆

视觉中国供图

【我们的温老师就是这么有风格,有风格的老师都很容易影响人,何况我们还处在可塑性最强的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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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把数学课上得很家常的,温老师算是一位。

讲习题的时候,先对涉及的日常生活做一番点评。题目中枯燥的甲乙人设就变得生动起来。他们周末要去超市买打折食品,尽管没赚几个钱,存款返利还是要算的,偶尔还买张彩票,碰碰运气。我们就在草稿纸上帮忙计算,去哪家超市比较省钱,存钱的最优解决方案,以及,当算出中彩票的几率时,忍不住替甲和乙叹息,尽管有希望,买彩票发财,真是太难了。哎呀呀,还是好好上班吧。

温老师的长相很寻常,就我印象中,她从不化妆,偶尔烫个头,便是极限了——我的女性老师似乎都是如此。对数学的抵触,大都因为繁难,且高度抽象,脱离生活。好在有这位大婶一样的老师,以拉家常的方式,增加了数学课的烟火气,缓解了我们的紧张。

她上课的时候,酷爱抖腿,坐着抖,站着也能抖。有时候提问,学生站起来发呆的时候,她就开始抖,一只手还晃着粉笔。等的久了,会有点不耐烦, “想、想、出、出、来了吗?”腿抖得太厉害,声音都变了形。

后来我发现,抖腿也是一种举重若轻。多难的题目,她站在黑板前,抖几下腿就想出来了,真是神奇。我们的温老师就是这么有风格,有风格的老师都很容易影响人,何况我们还处在可塑性最强的青春期。试过几次之后,我发现抖腿确实是一种打开思维的好办法——好不同寻常啊,好有性格,继而抖得理直气壮。我妈说了多少次,我也不改。我如此,其他人也一样,考数学的时候,如果提前做完卷子,可以观察一下,整个班的人都在有节奏地抖腿,仿佛集体触电一般。

这么有代入感的教学,使得数学无用论的思潮,一直没有在文科班泛滥。我上高中那会儿,还不流行贷款买房。不然,哪怕出于好奇,我们也会算一下,还贷是等额本息好,还是等额本金。 无论如何,于潜移默化中,我们开始觉得,生活中的数学,加减乘除是远远不够的——那点本事只够买菜,至少要有高中文科班的平均数学水平,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个世道上生活下来。

温老师是我校的优秀教师。她的父亲,也是一位数学教师,在她毕业的大学里任教,两人也被称为大小温老师。除了数学,温老师还擅长音乐,听着歌就能把谱子写出来,还曾想参军上战场,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教数学。毕业聚会,全班一起出去卡拉OK。在这种场合,我很惮于表现自己。这么闷的学生她是无法容忍的,成绩好也不行,非拉着我一起唱。“怎么样,好玩吧?”唱罢一曲问我。“嗯,有意思。”

我们高三那年,温老师的父亲因病去世。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她没出现在学校。再次给我们上课的时候,眉宇间多了几分凝滞,抖腿这样的小动作也消失了。那段时间,我们表现得也很乖很听话。随着高考临近,她又全身心投入到教学和班主任的工作中来。彼时,我们要先填报志愿,再参加高考。一连几天,自习课的时候,她拿支铅笔,仔细地看我们的志愿书,一边极其忘我地抖腿。

时间的变化,可以拿他人的生活为参照。去年,文科班的群建起来了,失散多年的师生,再次聚到了一起。温老师说她已经退休了,举家搬去了上海。让我觉得时间真的过去了很久。好想告诉她,当年教的东西,确实很有用。比如,买房子的时候,我一边计算等额本息和等额本金的优劣,一边抖腿,让银行经理十分诧异。想一想,还是忍住了。

他们说教自家孩子是犯忌的事

文心

【老师对自家孩子的态度总是特别严厉,在整个求学阶段,我们对彼此的期待都太高了,以至于多年后经过漫长的调整,才逐渐化解和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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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妈大部分的教书生涯都没有教师节加持,不过,那时候的家长比现在对老师更加毕恭毕敬,笃信服帖。我妈所在的学校被两个大工厂环绕,动不动就有朴实的工人爸爸拎着儿子的衣领来到我妈面前,说“该打您就打”!我妈当时是年轻姑娘,当然不会打,但那会儿老师工作起来都全情投入,边界不清,想必我妈也是权威感十足的。

从我记事起,我们全家就住在学校,先住操场体育组,后来住教学楼办公室。电铃声是永远的背景音,哪怕节假日也会准时响起。每次打热水要穿过巨大的操场,体育锻炼是最方便的。厨房是学生厕所隔开的一部分,每到下课,楼道里呼啸而至的全是中学生追跑打闹的声音,我家门经常被莽撞的学生突然推开……所以,一听到下课铃声我总是心有余悸。

印象中爸妈总是不在。晚上很晚到家,吃过饭又回教室了——看晚自习。那会儿爸妈分别盯高三初三,是所在年级的业务骨干。除了日常教学,还要管理纪律,处理打架斗殴。有天晚上,妈妈回家后又出去,深夜才回,就是和派出所警察一起处理这种事。

每次他们回来,我常常已经睡下了,他们用报纸把台灯围住,继续备课。就像电影上讲的80年代知识分子一样——他们在拼命找回丢失的时间,忘我工作。为此大概成就了我好几篇小学生满分作文吧!昏黄的灯光伴我入眠,的确让我感到静谧而安全。

他们上课的样子我没见过,即便是后来我转到他们所在的学校,也从来无缘当他们的学生。我爸妈说,教自家孩子是最犯忌的事。所以,我即便多次抱怨本班数学老师不行,我爸也坚决不给我们班上一堂课。他俩是非常优秀的教师,多次在全区全市获奖,我爸爸还是“全国优秀班主任”,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当然,他们也为此付出了身体和家庭的沉重代价,我爸爸那一拨高三老师,大多尚在壮年就重病去世,我爸爸后来也未能逃脱厄运。

前些天高中同学聚会,见到20年没见过的中学老师,老师颇为愧疚,觉得当时为我们付出得太多了,对自己孩子常常声色俱厉、颇不耐烦。可不是吗,从小我爸辅导我数学简直是灾难!我在积威之下,本来会做也出错,秒变白痴。不过我由衷钦佩他的水平,不管我拿来多怪的题,他都见过,还立刻翻开厚厚的数学大辞典,准确找到此题解法,或秒答此题出自某年某区统练……

也会有人问我,和爸妈在一个学校什么感觉?我感觉是很幸运,如同灯下黑。他们看不见你的时候,老觉得你会调皮捣蛋,偷懒耍滑,然而当你们同在一个学校,仿佛自动进入了他们的监控范围,他们心里倒踏实了——可能他们因此也有了直观的对比,相较于大部分学生,我还算不错的。

所以,那时候在家里和学校,我好像是两种角色,在家面对爸妈,是青春期叛逆少女,把他们的话当耳边风。在学校闷声不响,偶尔见到他们,像别的同学一样,仿佛耗子见了猫,头一低绕道过去。老师对自家孩子的态度总是特别严厉,在整个求学阶段,我们对彼此的期待都太高了,以至于多年之后经过了漫长的调整,才逐渐化解和回归。

如今我女儿也进入青春期,她所在的中学,师资条件算不错了。都是高学历傍身,颇有教养,界限清晰。但不知隐隐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父母当老师时,常常会把学生当自家孩子看待的,直到今天,逢年过节,我家还总有二三十年前的学生登门拜访,亲如一家……

其实,太近太远可能都不太对,就在边界模糊的地带,关系才最刺激生产力。学习是有感情参与的活动,孩子会因为喜欢一个老师而爱上这门课,做个“好孩子”。有这种激发能力的老师是负责任的老师,更有可能是爱孩子、懂教育的善良而智慧的人。

多年以后,我也为人师

来激扬

【也许是对当年的老师印象太深刻,第一次职业选择时,我通过教师考核,准备在学校里踏踏实实地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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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过而立,营营役役。偷得浮生半日闲,约上几位老同学碰面。相谈中惊觉已毕业10多年了。旧时的校园早已拆除,敲击键盘码字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黄庭坚《寄黄几复》中的那句话:“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多年以前,朝晖初中,8班,徐老师,同学,这些字眼就像攀附在摇摇欲坠的旧教学楼墙上的爬山虎,每年枯萎又重生,却依然鲜活。那是个纯真的年代,以至于我们纯真到不懂珍惜,以至于毕业离别那天,没有多余的拥抱和告别,只是互道一声:“再见!保持联系。”无忧无虑的年月,时间消磨在早自修偷偷咽下的包子里,消磨在煤碴篮球场上的输赢胜负间,也消磨在语数英科多门课齐头并进的日常中。

因为真的身为人师,才让我有勇气说出:“课堂教学是一门艺术。”而徐老师确实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现在想来,在当时那个男生占绝大多数的班级里,年轻的她要当好班主任,上好英语课,确实需要下一番功夫。对课堂纪律的看重,是她留给我最深的印象,也正是恩威并施,才让我们这群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服服帖帖。她对英语知识点和重难点的把握非常精准,枯燥的语法,复杂的知识点总能被她娓娓道来,用家乡的方言来说,无非“落胃”两字。当我们给出正确的回答时,她会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然后点点头给予鼓励;面对我们出现的低级错误,她则总是一针见血地指出。

在讲评题目时,她会在黑板上写出关键的单词,耐心讲解。开头也许极慢,随着对知识点的剥丝抽茧,不时抛出更深层次的问题启发我们,语言简练到位。往往几堂课下来,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回望2000年左右小城的教育生态,“剧场效应”尚在萌芽,小镇父母更别谈什么“暑假逆袭”“课外抢跑”了。放羊式的假期生活,让我在进校后的分班考成绩一塌糊涂。但塞翁失马,徐老师并没有因此看扁我,反而给予我很多激励和机会。她竟然让我这个大胖子当体育委员!老师的信任给了我极大的动力。3年来,我从体育全不行到中考体育满分,连年和同学们在运动会上斩获年级总分第一,赢得篮球、羽毛拍、足球等奖励不少。听说后面几届的学弟学妹还沾了光。

多年以后,也许是对这位“落胃”的老师印象太深刻,第一次职业选择时,我通过教师考核,准备在学校里踏踏实实地干一场。但现实很骨感,在经历了“茶壶装饺子——有货倒不出”,什么都想表达却什么都没“给到”的尴尬后,我才深刻地意识到,记忆中“落胃”的课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怎么上好课?也曾在迷茫时电询过徐老师,电话那头的她略一沉思,说:“上课,说到底要尊重孩子,尊重课本,尊重自己,学会展现真实的自己,把优点尽可能放大……”她林林总总说了许多,不知不觉,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恍惚间,我仿佛又成了教室中的那个少年,在为不确定的将来暗暗伤神的时候,徐老师总能循循善诱,化解我的困惑和不安。

在教师节即将到来之际,想向年少时的恩师道一声:“师恩难忘。”多年以前,我曾是少年,老师用她的青春年华催人奋进;多年以后,我也为人师,老师的关心和支持,让我守望和坚持了一些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一切为了孩子的未来。

你们就是将学生带到知识殿堂的摆渡人

蒋肖斌

【所有老师都只陪伴我们的一段人生,在他走后,你心中记住了什么,就是今后人生的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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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互联网上走红的老师,有不少是看脸的,搜一搜“最帅老师”“最美老师”,就能知道长相对一个老师能否受到学生喜爱有多么重要。

山东外事翻译职业学院的一名民法老师,神似井柏然,再一看有点像黄轩,还有人觉得像“都敏俊”。他上课只穿西装,每堂课学生都爆满,尤其是女生,从不迟到缺席。湖南大学法学院的一名90后副教授,人称“现实版何以琛”,凭一张“侧颜杀”照片上了微博热搜……总之,在各个大学的话语体系中,都有学生为之心旌摇曳的老师面孔。

还有一些老师,是凭后天实力走红的。人大附中的物理老师李永乐,在短视频网站拥粉数百万。作为北大本科和清华硕士的高学历人才,在他外貌上是显露不出来的,录个讲课视频,头发明显没洗,辅助教具不是精美的ppt,只有一个小黑板、一个粉笔头,一双手。

李永乐认真地为学生分析“考清华和中500万彩票哪个几率更大”的严肃问题,“按双色球概率计算的话,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是1/1772万,考上清华的概率按全国942万考生,清华招3000人为例,考上的概率是3/10000。几率差不多高了5000倍!这样对比下来,还是踏实学习吧,别再做梦一夜暴富了”。除了关心同学们学习,李永乐也操心感情问题,“如何用数学的方法去找到真命天子”。

关于老师的功能,千年前的韩愈已经说得很明白,“传道、授业、解惑”。除了传授知识,学生在老师身上看到的是书本之外对世界的高贵想象,你是什么样,道就是什么样。

已于2015年病逝的中科院院士李小文,从名字到外形都十分朴实,他突然闯入公众视野,是由于2014年在网上热传的一张照片:一个蓄着胡子、头发花白、穿着一身黑衣黑裤黑布鞋——还没穿袜子的老人,坐在中国科学院大学的讲台前,翘着二郎腿低头念发言稿。

网友惊讶地得知,这位老大爷竟然是中国遥感领域的泰斗级专家李小文。李小文教育学生从不批评,也从不反对学生的意见,有时还会用打赌的方式让学生去尝试。他曾在博客里提到,老师合格的标准,就是让学生做自己的掘墓人。有人将他与陶渊明等魏晋名士相提并论,还有人说他有侠义精神。李小文对“扫地僧”的称呼不赞同也不争辩,毕竟,做了一辈子学问,没空,有空还不如用来喝酒。

大师都潜伏在人群中,外形上十分低调,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戴建业,常穿衬衫牛仔裤,头发白了也不染。他不出席商业活动,也尽量不上电视,“你看我这个形象,忒对不起观众”,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很红。他讲唐诗的课,在学校一座难求,短视频在网上一天的点击量就超过2000万人次。

戴老师讲课的高频词是“听懂了没有”“我的个天啊”,加上麻城普通话的“助攻”,让学生欲罢不能。他还喜欢拿自己与古人对比,据不完全统计,李白、杜甫、陶渊明等都在其列。他讲李白《将进酒》,说仿佛是李白在劝他的朋友喝酒:“来啊!喝酒!人生苦短,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啊!再不喝就来不及了!”他讲杜甫,说以前以为他写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是夸别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除了忧国忧民,杜甫吹牛皮一绝”。戴建业评价盛唐,“浪漫得要死!狂得要命!”。他就是那个把学生带回盛唐的摆渡人。

这些大学教授在互联网的走红,是因为他们打破了刻板印象中不苟言笑的“学者模样”与高高在上的“精英气质”。在众多研究生把导师称“老板”的当下,这是公众对知识阶层的期许。

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金属边框的眼镜架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嗓音深沉沙哑,陈涌海是中国科学院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也是窦唯专辑《山水清音图》的吉他手。在我的幻想中,他是一下课就能跳上讲台狂扫吉他的那一款。陈涌海早在2011年就火过一回,他自弹自唱《将进酒》,仿佛李白附身,坐在他对面的是国学大家钱绍武。俩人聊学问聊到兴起,慷慨当歌,人生快意,莫不如此。

在电影《死亡诗社》中,罗宾·威廉姆斯饰演的基廷老师带着学生们读诗,带着学生们理解生活的激情与意义。在他被开除后,孩子们不顾校长的恐吓与反对,一个个起立,站到桌子上,大声朗读诗歌,目送他离开。所有老师都只陪伴我们的一段人生,在他走后,你心中记住了什么,就是今后人生的导航。

我永远记得我的一个小学老师,他一点也不红,教的也不是主课,而是一门名为《常识》的大杂烩。平平无奇的一天,他讲到日食时,给每个学生发了一张表,记录了之后十几年的日食日期,然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记住今天这一刻,我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这一刻就过去了。”

小学生什么也不懂,只是认认真真跟着表格看日食。十几年过去了,我看完了表上所有日食,记住的却是已经过去的那一刻。

责任编辑:唐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