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我的根

2019-09-28 | 中国青年作家报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本报记者谢宛霏/摄

走进清涧小城,途径岔口小镇,路过十几个不知名的小村,能看到一座石桥,桥头上立着石碑,上面刻着“后梅家坪村”几个字。这里便是我的村庄,这里也是我的根。

后梅家坪村的“后”,是相对于离村两里路的前梅家坪村的“前”而言的。两村相邻,隔着一条蜿蜿蜒蜒的山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如今两村合二为一,称“梅家坪村”。

1991年,我生在这个山连着沟,沟连着渠,满眼都是黄土地的陕北小村庄。听母亲说,我出生时正逢夕阳西下牛羊回巢的时刻。院里是刚进圈后“咩咩”叫的羊,窑里是刚落地后“哇哇”哭的我。我成了这个农民家庭中的一员,成了后梅家坪村的一分子。

在后梅家坪村,先辈们给每个山头都起了名字,有叫门对面山的,有叫驴耳峁的,有叫井子塔的。哪个山头适合种谷物,哪个山头应该栽枣树,梅家坪村的人都一清二楚。我也曾在那些山头撒下过种子,拔过野草,也收割过麦穗。那是庄稼人流汗的山头,那是只能依靠春种秋收才能得以生存的村庄。小时候啊,山后面的山就是我以为的全世界。

山间小路上,驴拉车和牛拉车是仅有的交通工具。记得小时候,父亲牵着牛绳,老牛驾着板车,我就在坐在车子上。翻过一个个山头,上过一道道梁,就那么摇摇晃晃地看眼前的山,看遥远的山。有一次,当牛拉车翻越一座高山时,我有种伸手就能碰到蓝天的错觉。于是,我在牛拉车上从坐着到蹲着再到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失落的是并没有碰到天或者抓到云。长大后才懂得,那头老牛根本无法带我走到我想去的远方。

在那个小村里,在那个堆满柴火的农家小院儿里,和我一样的孩子们,我们在院儿里撒欢追打,不知疲惫。农村的院子可没有精致的景观花卉,有的只是枝丫疯长的鸡冠子花,和拔了又长的野苦菜。那些飞到树梢的麻雀,以及落在花草上的蝴蝶,成了我们童年里最珍贵的玩具。我们在那里留下过玩笑时的快乐,也留下过被公鸡啄疼后的慌张。小时候啊,农家小院里蝉鸣鸡叫的交响就是我以为的欢乐场。

炊烟四起时,是村庄里最恬静的景象。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云朵一般的浓烟,被风一吹,就四处飘散。农家灶台边是“吧嗒吧嗒”作响的风箱,是黝黑黝黑的大铁锅,是蹲在热锅口子边喵喵叫的大花猫。馒头和面条是大锅里最常见的餐食,五谷杂粮是我们嚼得最久的味道。“噢,爆玉米花嘞”。村里的那棵大杨树底下,进村的爆米花师傅这一嗓子,成了满足全村孩子口腹之欲的最好方子。

我的村庄啊,它虽落后贫瘠,不值得外面的人给予几声称赞,却依然让我依依难舍。山头绵绵无绝,父辈目不识丁,日子像是被推进了起不了波澜的小水滩里,一片沉寂。种了几亩地,箍了几孔窑,养了几个娃似乎是村庄人一生的意义。那些庄稼地绿了又黄,父辈们来了又去,年年月月反反复复。田地里啊,有过老黄牛的脚印,有过父辈的汗滴,即便村庄是贫穷的,我依然热爱它。我不会说,那样的岁月是瘠薄且荒凉的;我不会说,父辈的劳动是廉价且不堪的。因为我深知,我们就是依靠着土地生,依靠着土地长;我深知,我们就是在父辈的肩膀上长出了翅膀,借着他们的坚实脊梁才走向了广阔的远方。

我的村庄啊,有着我的祖祖辈辈的先人。他们普通得和天下所有在田地里挥洒汗水的庄稼人一样,却也让我首肯心折。他们勤勤恳恳地劳作,清清白白地做人,辛辛苦苦地育儿。我的父亲,高中毕业后跟着爷爷学会了耕地,学会了放羊,学会了跟土疙瘩较量。当然,父亲也懂得很多爷爷所没有教给他的东西。比如,读书的可贵,奋斗的意义,和走出村庄的希望。在农村,执着于让儿女接受高等教育的家长寥寥无几,我的父母便在其中。让子女走出大山,去经历更丰富的人生成了父亲和母亲半辈子的事业。我常想,要是父母也和梅家坪村的大多数父母一样,不懂知识和文化的重要性,那如今,我又会过什么样的人生?即便当下我还是如此囊中羞涩,平凡庸常,我也因多喝了几滴墨水而发觉生命不同的闪光。

早些年,我们从村庄搬到了县城,与后梅家坪村越来越远。时隔多年,再回村时,那泥泞不堪的山路成了水泥路,几户人家把窑洞翻修成了平房,村子口还有乡亲们购置的小轿车。

后梅家坪村,我的村庄,我的根。与四衢八街的城市相比,它不过是那个藏在山里的小地方。可是啊,村庄给过我食粮,父辈给过我理想。路走得再远,景看得再多,依然觉得这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作者:辛杰峰

责任编辑:谢宛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