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竹林

2019-12-05 | 中国青年作家报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龚蓉梅/绘

故乡有几种竹子,傲立溪河两岸的是刺楠竹,高插云天,刮风摇晃,发出刺耳的怪叫,让人发毛悚然。坚硬的刺楠竹扎竹排或做建筑材料,极好。岭风或山坡长满丛丛叠叠的是单竹、白粉竹,结伙成群,身姿挺直,最让画家神迷。这类竹子长成了,可以砍来编竹器。有的地头突兀冒起大头竹,笨拙。大头竹竹叶大,包粽子好用。它的笋大而鲜美,剥壳切片,水浸几天,与鸡肉炒,实在美味。若挖得多,也可晒成金黄的笋干,做菜时泡水一天,就丰满回来,切了炖猪脚,浓香满溢。与草垛为伴的小凤尾竹很恼人,蔓延山岭,根系坚硬,开荒锄地,握锄的手总要生茧。

竹林像一位魔术师,给我们的童年“奉献”许多玩乐,仿佛扇着翅翼的蜻蜓,挑动无数遐想,回忆自在愉悦。

夏秋相连,嘴馋的顽童在竹林间的草垛寻觅野果,野草莓、捻子果、笑咧果、野枇杷、锅儿果、地毯果……那些果子大个圆胖,多汁甜蜜,入口生津,下肚清凉。有时还拔一种草根吃,草垛大大一丛,抓牢一根、拔起来,啃那嫩白草根,甜,有嚼头。偶尔惊起歇息于草垛的鸟,时常是茅鸡,也有草花蛇或老鼠,爬窜逃走,吓得人心猛跳。

我曾离一条青蛇极近,它躲在一树酸藤子里,靠近也看不出。好在是白天,它在歇息,我摘了两三串酸藤子,忽而觉察有段绿色在挪动,看清了,一条肥硕的大青蛇。我轻悄撤离,然后跑了很远很远,才敢喘气,心跳回来。那时的孩子都会造“枪”,用一截竹筒作炮筒,用筷子造发弹杆(刮滑溜些),炮弹就用酸藤子,枪筒两头各塞一弹,用发弹杆猛一戳,砰,10米内的叶子就要打烂。机灵的顽童还会造连发的“机关枪”,用来打蚱蜢、蜘蛛、蚂蚁、螳螂,甚至青飞鸟,打想打的一切。

连绵的竹林是捉迷藏的好地方。草垛里,藤蔓间,竹木茂密处,藏起来,即便听到人语,寻觅起来也不易。女孩喜好过家子,用树枝编帽,扎野花,给“新娘子”戴上;用树棒和茅草搭房,搭好让新郎新娘进去,然后“闹婚”,把房子闹倒塌——哪能这么轻易过上好日子。长成小伙后,好多个夜深人静却睡不着的夜晚,反复憧憬:远了尘世,归于竹林,静候一位有缘人,“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有时,我们从竹林捡些竹笋衣,回家当柴,烧水煮饭火很旺。大胆的还敢捉竹笋虫。捉住了烧烤或油炸,香!捉竹笋虫要快,按住它背脊,折断腿爪,拿下。若它醒悟,快爬,展翅起飞,只好目送它飞远。

农闲时节,总有三三两两的“竹客”到小屯来砍竹子,编竹器。他们大多有些年长,腰间别一把柴刀,手握一柄破竹的直刀,颇有点刀客的影子。有的竹客先问主人要磨刀石,把刀磨得闪出亮光,掏出一只竹根造的烟斗,吧嗒吧嗒抽完几趟烟丝,才与主人谈价钱,跟着去挑竹子。奶奶带竹客到了自家的竹林,指划范围,交代竹客砍老成点的竹子,就回去忙别的事,近午赶紧做饭,要给竹客提供一顿午饭。

竹客挑长成了的竹子砍倒,削去竹叶,砍掉竹尖,扎成一担担,挑回屯里,过称,记数。然后在地坪上、屋檐边、旧厅里,把竹子截成长短不一的竹筒,破开,剥“肚”,削成大大小小的篾条。一切就绪,竹客喝杯茶水,又抽一两烟斗,歇好了,忙碌编织起来。编出一只只箩筐、圆筐、竹篮、簸箕、鱼篓,竹器摆满一地时,竹子的清香溢满四围。

竹客懂竹爱竹,心怀热爱,无悔编织,竹器卖不得什么钱,尽管那是家家户户缺不了的日用品。有的竹客会做竹笛,选段小竹筒,在一头小心削开一片薄竹片,成了。竹客能用竹笛吹出一曲曲简易乐曲,清脆悠扬。我遇到过一位竹客,用竹叶吹出好多种鸟的叫声。

卖竹器的竹客赚不到什么钱,卖竹子的奶奶自然也赚不到什么,但她时常在积攒,在要用钱时总能拿出一些。竹林给奶奶的另一份好礼就是大头竹的竹笋,她不大喜好吃,挖出来大多晒成笋干,用保鲜袋扎起。定居桂林的四叔或在海南谋事的小叔回老家,让他们带的东西总少不了那金黄的笋干。

小时候,父母外出谋生,放养的我甚是顽劣,挨打了就跑竹林里躲藏。奶奶找到我,领我回去吃饭,告诫我下次别藏太深,被竹妖带走就回不来了。

故园的竹子逐渐模糊了。刺楠竹抢占庄稼地盘,许多被火烧尽。竹客也不再来,或许永远不来了。故园的竹林逐渐看不清了,但心里的竹子时常挺拔,闪亮明了。

作者:梁勇

责任编辑:龚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