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记“疫”:瘟疫是如何被书写的

03-05 15:58 | 悦读来源: 华西都市报

疫病能影响历史走向,是不容忽视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经受瘟疫之灾的人们,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或者适宜的?灾难见证是灾难幸存者的一种道德责任吗?从疫病发端、来袭到消失,人们从中该学到哪些教训?疫情之后,除了医学技术专著之外,关于疫病的历史、文学、哲学类卓越作品层出不穷。
翻阅中外古代典籍,关于瘟疫的记载不胜枚举。在我国,两千年多前的《说文解字》里就已收录了“疫”字,意“民皆疾也”;《后汉书·刘玄传》中记载“新王莽始建国三年,辛未年,大疾疫,死者过半”;《旧唐书·五行志》:“唐永淳元年,壬午年,加以疾疫,自陕至洛,死者不可胜数。”古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在其《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记录了瘟疫来临时人们“像羊群一样死亡着”。《圣经》中“瘟疫”一词的出现次数高达68处……可以说,人类的历史,也是一部与瘟疫或疫病的肉搏史。
处理瘟疫的经验也促进了医学科学的发展。但疫病不只是医学问题,还是文化和社会议题。疫病能影响历史走向,是不容忽视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经受瘟疫之灾的人们,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或者适宜的?灾难见证是灾难幸存者的一种道德责任吗?从疫病发端、来袭到消失,人们从中该学到哪些教训?疫情之后,除了医学技术专著之外,关于疫病的历史、文学、哲学类卓越作品也层出不穷。
比如每次人类面对大规模传染性疾病和重大灾变时,最常阅读和引用的书籍就是《鼠疫》。法国哲学家加缪用寓言的方式描写了一场虚构的鼠疫,其惊人的准确性完全可以让人把它当作纪实作品来读。对疫病的每一次书写,都是一次知识的传承,记忆的强化:汲取教训,吃堑长智。正如加缪在《鼠疫》中写道,“一个人能在鼠疫中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知识和记忆。”

“病”临城下的荒诞与刚健

在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1946年完成的小说《鼠疫》中,一场突如其来的鼠疫打破了阿赫兰城的平静。
贝尔纳·里厄是一名医生。作为主力医护人员,他几乎昼夜不停地忙碌着,恪守医生的职业操守。在他看来,医护人员最重要的是把本位的工作做好,而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在保持关注的同时,重要的是做好自我防护,同时对疫情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必须要做的,就是该认清的事情要认请,然后驱除无用的疑虑,采取适当的措施。
人们的心态由侥幸转为恐慌,又由恐慌转为渐渐适应,鼠疫本身终于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整个城市如同放了长假,日常工作停止,人们唯一可做的事情是收听和谈论政府公布的统计数字,祈求自己平安渡过难关,等待鼠疫出现平息的迹象……正如它的突如其来,鼠疫终于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结束了。阿赫兰城的城门打开了,人们重获新生。
但里厄医生在默默思考:瘟疫将人们玩弄一番之后突然撤离,人们是应该高兴,但人类的荒谬处境改变了吗?加缪通过小说中的人物发出他的哲学式警告:“人人身上都潜伏着鼠疫,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完全免受其害,鼠疫杆菌不会灭亡也不会永远消失,它可以沉睡几十年,也许有一天,鼠疫又要制造人类的苦难。”
反法西斯侵略是加缪写作该书时的主要意图,但《鼠疫》像长了翅膀似的超越了作者特定的时代隐喻。其中关于人在极端、失序、近乎荒诞的状况下该如何作出选择,人性的软弱与坚强,拷问着每个时代读到它的人。
尤其是加缪作为哲学家对疫病与人的深刻反思,其敲响的世纪警钟,一直在书页中响起。里厄医生深知医学的力量有限,但他仍尽医生的本分,忠于职守,医治病人,其坚韧、其无畏犹如西西弗推石上山。而当人们被他的献身精神感动,他说,“这一切不是为了搞英雄主义。”除了刚韧谦虚的态度一直给读者强大的心灵能量注入之外,“同鼠疫作斗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实事求是。”更是回荡在历史的长廊里,回荡在一代代读者的心中。
黑格尔也发出他对人类犀利的批判:人类从历史学到的唯一教训是,人类从不从历史学到教训。如果想要打破这个咒语,只能靠人类的反思和觉醒。这或许也是哲学作品《鼠疫》经久不衰的真正原因。

灾难见证的个人责任

1665年的伦敦,被一场大瘟疫突袭。瘟疫先是从荷兰被带过来,夹在货物当中,在德鲁里胡同的一座房子里暴发,随后不可遏止地蔓延开来。这场瘟疫夺取了约8万人的生命,相当于当时伦敦人口的五分之一。
关于这场大瘟疫的记录,最让读者印象深刻的来自一本小说。这就是写过《鲁滨逊漂流记》的英国小说家丹尼尔·笛福的《瘟疫年纪事》(也被翻译为《伦敦大瘟疫亲历记》)。
笛福将主人公设置为一个名叫H.F.的伦敦鞍具商,独自留在瘟疫蔓延的城市。耳闻目睹各种惨淡景象的他,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书中的描写相当详尽,简直像是关于那个“大疫年”的一部百科全书,以至于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笛福经历了那场灾难。
实际上,伦敦暴发瘟疫那年,笛福只有5岁。他将自己精心搜集而来的材料,用文学的方式呈现,起到了比很多史料记录更撼动人心的效果。笛福说他是要“用虚构的故事来陈述真事”。这种将虚构与事实进行搅合写作的夸张艺术,被拉美文学大师加西亚·马尔克斯继承下来,写出了《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
笛福通过他的代理叙述人告诉人们,“灾难的见证者,是有责任去揭示灾难对人性的摧残和扭曲作用的,因为这才是灾难所能造成的最大灾难。但是,见证者也需要让人保持活下去的信念,不是苟活的信念,而是要尽可能有意义、有良知地活下去。”

与疫病交战的成与惑

在很长时间里,在与疫病搏斗的战场上,人类伤亡惨重,难免畏惧。但却从未真正退缩。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伦敦,每隔个四五年,就要暴发一次霍乱,每次暴发都要夺走伦敦上万条生命,进而波及到整个英国。一位医生和一位牧师,曾经通过绘制成一份特别的地图,推动了整个伦敦城市下水道公共设施大进展,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让后人得益。美国学者史蒂夫·约翰逊在他的非虚构作品《死亡地图》中,对此有详尽的阐述。
随着近代科学的兴起,人类胜果扩大。一线战斗的医生和科学家们故事,也成为被书写的重要对象。在美国作家约翰·M·巴里的《大流感——最致命瘟疫的史诗》中,我们看到保罗·刘易斯这样的一个个为医学研究付出青春、血汗甚至生命的科学家们,不惜燃烧生命来点亮知识的明灯,抵挡病魔前进的脚步。从流感暴发中获取的科学知识,大大推动了医学发展。
疫苗的研制与改进是人类对疫病宣战的重大胜利。关于疫苗的故事,也是勇气的故事。法国作家让-弗朗索瓦·萨吕佐《疫苗的史诗》所讲述的“疫苗的史诗”,也是一位又一位科学家、医学研究者的史诗。正是靠这些人的不懈努力,疫苗才能从无到有、从初长成到日渐成熟,造福人类。
疫苗使人类从上帝手中夺回了与疾病斗争的主动权,然而,隔三差五曝出的“问题疫苗”又令人揪心。美国女作家尤拉·比斯由于担心孩子的健康,开始了一场针对“免疫”的细致调研。最终她《免疫》里写到,现代社会中人们对疫苗的种种焦虑,来自人类面对永恒的不可知与不断变化的外部世界的一种无力感。最终她将之归结为:选择。“在我们每个人都相互联系在一起的这个时代中,人们应当如何动用理性的力量去思考各种重要问题,如何去除偏见,如何接近真实,如何判断,如何抉择。”毕竟,在当今世界,每个人的身体和命运都与世界密切关联。

作者:张杰

责任编辑: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