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群体的两场战役

04-08 18:02 | 冰点+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176件中国制造的防护服,从中国寄出,正在运往英国伦敦一家医院的肾脏科室里。

这批防护服由一个海外临时组建的公益小组,Fish and her Friends(以下简称F&F)捐赠。4月2日,F&F面向英国留学生和在英华人筹集资金,希望能在中国采购符合英国医院标准的防护物资,邮寄给英国一线医护人员。

4月6日,F&F已经完成5000英镑的筹资目标,购买了第一批防护服。

此前,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暴发后,这个由英国留学生发起的组织在英国募集了共8000多件的防护服。许多县级市的医护人员收到过它们,杭州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收到过它们,武汉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也收到过它们。

而当中国物资紧缺的问题得到缓解,欧洲疫情日益严峻后,F&F也开始行动,他们在募集告示中写道:“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学习、生活、长大,让我们也出一份力量去保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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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接收这批捐赠物资的肾脏科室有4个病房、77张床位,目前已住满了病人。

F&F成员赫池听该科室的华人医生说,这里接收的肾病患者里,部分已经确诊患有新冠肺炎。他们科室每周要消耗100件防护服,目前,防护用品储备紧张。为了节省防护用品,医护人员不得不工作一整天后才换下防护服,原本4小时更换一次的口罩,如今要使用更长时间。

运送患者到这里的救护车工作人员,每天要接触新冠肺炎疑似患者、轻症患者和重症患者。但他们有时候,只带了手套和口罩,没有防护服。

这样的描述让F&F成员很着急。F&F的发起人李鱼回忆,国内最缺物资那会,她经常听到医院求助,说医生“正在裸奔”。如今,这个场景正在英国上演。

赫池如今仍然留在英国。他看到在马路上为司机测量体温的工作人员极少穿着防护服,戴着最普通的口罩、手套、围裙开始工作。

他回忆,英国在1月31日出现首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进入3月,英国的新增确诊数字翻了几倍。可他去英国最大一家百货公司采购,发现一个口罩卖27英磅(约合人民币237元),“英国的物资都被买空了”。

已经回国的李鱼每天从微信群里了解大洋彼岸的各种信息:哪个留学生生病了、谁家有人住院了……有留学生苦恼于缺防护服、缺口罩、缺药、缺食物。

志愿者在清点物资。受访者供图。

有中国家长发帖,称孩子发烧被救护车拉走,一时联系不上,拜托附近的华人去医院看一眼。也有家长向F&F求助,称孩子不满13岁,独自在英国,没有任何防护用品。

在决定为英国医院募集物资之前,李鱼就在淘宝上网购了500个手套和口罩,邮寄到英国,送给有需要的留学生。F&F成员赫池也准备了一套防护用品,包括手套、口罩、防护服,给微信群里那位不满13岁的留学生寄过去。

这个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临时组建的公益小组,有十个核心成员,大多是初涉公益、互不相识的留学生。

李鱼回忆,最初在英国时,看着国内新闻和各类求助的信息,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还想找到更多物资。回到国内后,看着熟悉的师友在英国感染,她又萌生一种无力感,总想做点什么援助英国抗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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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成员决定再次行动起来。

从4月开始, 他们研究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公布的防护用品各级标准,联系国内货源,计划将中国制造的防护服,送到英国前线医护人员手上。

这种忙碌的状态,在两个月前也同样出现过。

李鱼回忆,国内新冠疫情最紧张时,伦敦的华人都不爱去密集的场合,但这些留学生从学业里哪怕抽出30分钟的空,都会来帮忙运送物资回国。这其中,还有00后的志愿者。有人学业忙来不了,另一些学生会主动顶上。核心成员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几乎抹去了中英时差带来的不利影响。

留学生运送物资回国。受访者供图

李鱼回忆,1月27日,她发朋友圈号召在英的留学生们捐赠防护服,一夜间有500人涌进微信群。身在英国各地的,素不相识的留学生从网上点击购买防护服,邮寄到位于伦敦的李鱼家,最高一单价值500英镑。

有一位中国医生告诉其中一位成员朱丹,他们做精准性要求较高的手术,必须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摘掉护目镜,以免水雾会干扰视线。朱丹拜托朋友,从日本找到一种特殊材质的玻璃水,涂在护目镜上,可以减少雾气。F&F连忙采购,寄给医院。

在仓库打包时,F&F志愿者习惯在干活前先打开蓝牙音箱,放点林肯公园的摇滚乐,然后踩着鼓点,伴随着胶布撕扯声、剪刀咔嚓声,完成分类物资、称重、装箱、覆膜等工作。

志愿者吴楠回忆,打包的工作量很大,每次打包,留学生们都要从下午三四点开始,一直干到暮色沉沉。

人肉代替了机器。没有覆膜机,他们两人一组,四只手拎着薄膜四角,一层一层把纸箱卷好,避免运输时被剐蹭。外卖来了,放在板车上,几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侃。

志愿者们的午餐。受访者供图

他们自称是“人肉叉车队”,外号为“叉车2号”的吴楠,打包完物资后还得把20多箱物资搬到楼下,塞进车里。这辆车是当地中餐店的华人老板借给他们的,专门用于运送物资到机场。

到了机场,这些留学生舍不得花钱租用大推车,利用机场免费的行李小推车,来来回回跑了两三趟才把0.3吨的物资推到机场里。

志愿者把物资推到机场里。受访者供图

他们送到机场的纸箱,有小部分走官方的绿色通道,F&F在纸箱上贴了一张纸条,写着“只待寒风过,与你赴山河”。

如今,他们计划在每个从中国寄往英国的纸箱上贴上一张纸条,写着“Together We Are Stro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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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接受过这些留学生帮助的人,也在回馈善意。

有接受物资的团队向F&F分享从中国运送物资去英国的通关信息,以及国内各类物资的货源情况。还有受助单位,开发了一个咨询平台,方便有相关症状的留学生远程问诊。

来自浙江、曾接收过F&F捐赠物资的F&F曾计划从国内邮寄核酸试纸到英国,因为很多求助的留学生说,还没等到医院的核酸检测。但后来成员们致电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被告知自行在家检测的情况被医院不承认,只好作罢。

3月初,一个穿梭在武汉社区,为孤寡老人送药送粮的志愿者车队决定拒收F&F捐赠的180件防护服。他们说,希望将这批防护服留在伦敦,帮助那里的留学生自我保护。

这个消息一经发布,两天内全被计划回国的留学生领走。当时,留学生已经很难从市面上买到物资,大多靠国内家人邮寄或他人赠予。

留学生林昕就是其中之一。她曾是F&F志愿者,从二月中旬开始,为援助中国抗击新冠肺炎,她每天抽出时间,在上百家中间商的网站来回刷新寻找物资;和其他留学生合作打包货物,把物资运送到机场。

父母听说她当了志愿者,给她多汇了一笔钱,让她买多点物资运回国内。她最终穿上志愿者车队回馈给留学生的防护服,登上回国的飞机。

留在英国的F&F另一位成员童月则报名了全英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在各校招募的志愿者,将向留学生派发由中国驻英国大使馆准备的健康包。

她关注到,已经回国的留学生,如今在承担舆论压力。她看到这些年轻人曾经为筹集物资出过很大的力气,如今却要承担社交网络上“千里投毒你最快”的评论,感到憋屈。

这群留学生曾经是最积极的志愿者。赫池说,有留学生曾经把自己一个月生活费尽数捐给F&F采购物资,如今也感觉心寒。

李鱼最新的烦恼是,她牙龈发炎,想去牙科诊所看病。她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伍,轮到她时,诊所听说她是归国人员,即使她已经回国四周,却以“存在无症状感染者”的理由被拒绝。她尝试致电其他两家牙科诊所,均因归国人员问题无法求医。

李鱼在微博上发帖呼吁关注留学生群体,有上百条评论涌来批评她,其中一条是“捐了几个口罩了不起啊”。

两个月前,当第一批物资抵达国内时, 这群留学生曾收到最真诚的感谢信。其中一封感谢信是2月2日,由杭州市西湖区中西医结合医院寄出的,写给当时微信群里的386个留学生。

信里写道,英国留学生购置的280件防护服,跟随浙江大学寒假交流团的航班运送回国,“希望各位在外留学互帮互助,学成归来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

(应受访者要求,李鱼、朱丹、赫池、吴楠、林昕、童月均为化名)

作者: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魏晞

责任编辑:张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