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的生命

时近芒种，又是麦收的日子。这样的时候究竟是辛苦多一些，还是喜悦多一些，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感受。之于我，总会想起成长与成熟、岁月与心诺、果实与愧怍。尽管半生都在努力，回头看去，常常有近乡情怯之感，如果邻家小儿笑问客从何来，我应当怎样回答？说自己原本是这里的人，后来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如果他接着问为什么要去很远的地方，又该如何回答？

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是今天记起高中时的老师余用长，我们的地理任课教师，也是班主任。有一次在小操场东侧那间红砖平房的办公室里，他严肃地问我：“你将来准备做什么？”对于将来，我自然是清晰的，那就是必须考上大学。至于做什么，却没有深刻地思考过，虽然在小学作文里一遍遍描述过，平时也无数次臆想过，当要认真回答时，突然感到困惑——我应当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商城县余集高中余用长老师

余老师之所以把我叫到办公室，是因为他在课堂上提问时，我理解题义，但匆忙中难以组织准确的语言，这对于一个“优等生”来说是绝对羞于发生的“失误”！情急之下拿着当时的海淀高考复习资料，用课本托着站起来照本宣科。余老师肯定一眼识破了，课堂上不动声色，下课后把我叫到办公室——“你将来准备做什么？”不记得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但记得他说：不管做什么，高考是做不了假的；不管做什么，做人都是做不得假的。

那天天气如何自然忘了，因为回忆总是灰色的，但这句话，三十多年来，一直发着光。一个人做过什么、做成什么并不重要，走多远、走多高也不重要。世事艰难，太多的无奈、无语，甚至无力，往往做不到真，也当不得真，但不自欺，不欺人，这应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我从哪里来”。无关哲学，只有常常对照一下来处，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这也让我时常思考师者的内涵究竟是什么，我觉得，应当打开是两扇大门，合上是一方路牌。让我们看到世界的辽阔，并且，站在一个个歧路口指引着——别走错，一步也不能错。

母校在一个山区小镇，简陋而闭塞，当时的学生生活用困苦来表述绝不过分，几乎谈不上什么课外活动，大家都为着一个简单的目标，坚持着，忍耐着。但回望那段日子，又总是快乐的，热烈的，甚至自豪的。一个冬天的下午，余老师突然说：我教你们唱歌吧。唱什么你们自己选。班长就和大家选了《塞北的雪》，将词谱抄写在黑板上。余老师并不知道这首歌，他在讲台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一遍，然后，就直接地，声情并茂地唱了起来，连每个颤音都处理得非常细腻。那是一个欢快而和煦的下午，至今还时不时把它当作一段美好记忆讲给我的同事和朋友，这首歌也是迄今为止我唯一敢于当众唱出的歌。不明白这件事为何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甚至反复探寻它的意义。一个临近退休的乡下教师，竟然具有不可思议的音乐素养，如果仅仅用天赋来解释是浅薄的，也不能仅仅理解为对生活一厢情愿的热爱，那应当是面对任何条件敢于展现并坚持的自信与达观。一个老师教过多少学生或培养多少人才，当然重要，但他们传承的不应只是知识。人生如逆旅，生命只有一次，晦暗与光明都是一种选择。所有发光的生命都在于内心的态度，他们满怀着生活与岁月的美好，把阴郁和悲哀当成劈柴，可以堆放在角落里，但只要燃烧，必定热火朝天，把灰烬留给自己，把光明交付世界。

我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这肯定是受过余老师的影响。有一豆光，就能生存；假使没有，也不要紧，本来就没有奢望别人或别处的光，让自己发光，好好走路。这大概是一种天真，也是一种天命。不必慌张，且自信而达观地看待世界的凉热和岁月的晴雨。

现在回答前面的问题：不是为什么去远方，而是，敢于去远方。

2020.6.2 于新乡 薄暮

评：

此文的作者是我的师兄，他也是我父亲的学生。父亲今年87岁，个子不高，身材精瘦，精神矍铄。退休已经二十七年了，如今，步入耄耋之年，仍然是耳不聋眼不花。师兄在麦香飘飘的季节里回忆了他的班主任老师，受老师的教育恩泽，重温了学生活点滴，以延承老师的教育智慧。月如光阴荏苒，昔日顽皮的少年王，如今已是有所担当和责任之人。这篇文章写得朴实生动，也写出了作者心中对人民教师的独特情感，也能看出作者的眼光和智慧。诚然，教育是生命影响生命的事业。一位人民教师，带给学生的不仅是帮助他们完成学业，更重要的是带给学生们一束光。对自我的认知而获得信心，对生活的理解而获得智慧，对现实的接受而获得方向，对人生的超越而获得远方……每个孩子的色彩都是不一样的，给他们不一样的光，哪怕是一豆光，让他们成为带光的人，这是他们人生中的大事，也是教育的一种梦想——更持久的生命力量！这是我从这篇小文章中收获的最大感受和启发，我也看到了我父亲的另一面，想想过去他的无数次教导，一个个带光的时刻，又闪亮在眼前。这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传递的力量，我现在也是一位父亲，父亲的光，深深地传递下去，一直传递下去……

中华儿女报刊社 余维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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